问：你练什么气功？

　　答：静坐，但并不限于静坐，站立走路睡觉乃至于一切行动也是可以练气功的。勿宁说我在练静坐，还不如说我是在学习一种生活、生存的方式。我对待气功，坚持用一种更宽广的概念,气功乃是生活，是文化。

　　问：你信宗教么？

　　答：我是无神论者，并不信仰任何宗教。就中国有较大影响力的宗教而言，主要是佛教和道教，这两种宗教和西方的宗教有较大的区别。因西方的宗教强调信仰人格化了的神，而中国的这两个宗教绝少这方面内容，所以我认为东方的宗教其理性以及现实性要优越于西方宗教，当然西方宗教也在慢慢改变，今人和古人对上帝的解释也有所不同。从某种程度上看，佛教和道教都是无神论者，佛教的睿智、道教的超越这两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从根底上讲，其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不被我所欣赏。

　　问：你有信仰么？

　　答：所谓“一种理论生出信仰，而由信仰生出行动”，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有信仰。

　　问：你信仰什么？

　　答：不太好讲。如果非得要贴上一个标签的话，那就是“人类学心理本体论”。所谓本体，是用来说明一套机制的最终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是革命的哲学、而且是建设的哲学。革命已经尘埃落定，需要转到建设的方面。我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较成功地运用实践的观点解释了类人猿如何转变为人类的问题，我们应当重视这一点。同样，现今的人类如何转变为未来的人，即本真的人。之所以取名为“本真的人”，是说明人应该是这样子的，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人自身就是人存在的目的。所谓“本真的人”是一种范导原理，是引导人无限向此追求的意思，没有结尾。从这个意义上讲，“本真的人”是一个乌托邦。

　　我认为：我们应当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在保留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实践”的基本原理下，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的精华结合起来，来说明人如何来向“本真的人”转化。人如何向“本真的人”转化，这就牵涉到人的心理世界的问题。

　　在类人猿转变为人类的过程中，类人猿运用和制造工具来适应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大量的、经常性的、重复的、占主要地位的活动，这个活动过程有千百万年之久。这种活动起先是不自觉的，最终则演变为自觉的。在这种活动中，经过合理经验不断地的在心理世界中的沉淀，从而使人有了一套先于经验的心理形式结构。在人类每一个婴孩出生，其大脑并非一片空白，正是由于其心理形式结构的存在，才使得婴儿在短短的十几年的时间内，在教育之下，迅速从一个动物的层次转变为人，而取代了猿人用了千百万年的时间才转变为人。这套心理结构正是人类在实践的基础上历史性地建立起来的。

　　如：动物在活动的过程之中，并不知道自己的活动。而人类的绝大多数活动，自己是知道的，正是有觉知在其活动过程中。猿人在使用工具和制造工具的过程之中，其需要猿人的双手达到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任何动物适应环境的动作的程度。一个最低级的野蛮人的双手也能够做几百种猿猴所模仿不到的动作。运用工具的做着复杂动作的双手的活动迫切需要视觉等其它感官以及意识的配合，这种配合只有长时间的习练才能达到、并巩固。对自己双手活动的注意，意味着对自己活动、动作的自觉意识的萌芽，从而有了觉知的意识。

　　然而，当人类历史性地建立起一套先验的心理结构之后，运用工具和使用工具在此心理结构世界中就不再占有重要的地位。剩下的，是需要人来逻辑的顺着此结构继续发展，即人主动地来实践运用此心理结构来达到“本真的人”，不再需要使用工具来作为载体。

　　一个人生存在世界之上，首先要解决得是衣食主行的问题，即物质生产的问题。当物质生产不再成为问题之后，随之而来的将是人来追问“人为什么存在”的问题。经典马克思作家们误以为只要解决了社会经济问题，那么，人类将进入大同世界。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是错误的。我们应当看到，对于一个人来说，需要的物质方面并不是无限的，在保证其能够生存的条件下，剩下的乃是多余的。而对于精神方面的需要，却是无限的。马克思哲学忽视了人的“心理需要”的问题。因此，需要在马克思哲学中援引入心理本体。

　　问：你说的此“心理结构”的本体不是静态的，即永久不变的？

　　答：是的。我认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个永久不变的东西存在。在传统哲学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个永久不变的静态存在者，如基督教所说的上帝，道教中所说的先天一炁、瑜珈中所说的“梵”、佛教中说的“真如”。这些传统哲学运用这些静止不动的东西来作为世界的根源，是一种形而上学思维。而我认为：运动才是事物最根本的特点。这一点上，我坚持唯物辨证法的看法。

　　人类建立起此心理结构，并不断发展此心理结构，可以有完整的心理结构，这也许是未来人类学、心理学的焦点所在。现今的心理学研究的是经验，是一种实验室下的经验的心理学，而忽视了人的心理的基础是社会实践历史性的建立起来的。我认为，应当回到心理学的基础上来。每一门科学的基础概念能承载何种程度的危机，决定了这一门科学成熟的程度。人具有的一套先于经验的心理结构乃是其基础概念，即我讲的本体。貌似科学但实际上极其幼稚的心理学回答不了“人存在的意义”等问题，乃是研究的动物和机器。有“行为主义的心理学”，被评为“动物心理学”；有“精神分析学”被评为“伤残心理学”，心理学已经积累了一些素材，但在错误哲学观念的引导下，把人的心理动物化去研究感觉、知觉等，而人的感觉、知觉等与动物是不一样的。

　　以上，大致阐明了何谓“人类学心理本体论”。

　　问：在此“心理结构”中，你认为何者居于最基础的地位？

　　答：自觉的注意力。自觉地注意力不是由外在对象对主体本能需要引起的，恰恰抑制了本能和注意之间的联系而产生的人类最初的人类能动性的心理活动能力。

　　我们要看到，从婴儿起就培养这种与本能无关的注意力是其重要内容，是社会环境和教育下形成的能力。但远远不够，因为是被动的接受社会教育而形成的能力，非为自己主动训练。前者，是适应的结果，而后者主动的训练是主动性的实践结果。

　　而此主动性的训练自觉注意力，为“气功”。无论给气功下何种定义，都不能忽视这一最重要的基本点。我们如果把气功的边缘性的概念一一剥掉，也只剩下这唯一基本特征。

　　问：气功？

　　答：是的，气功。从字面上看，“主动性的训练自觉注意力”跟“气功”这两个字怎么也拉不上关系。“功”这个字可理解为“操作”。物理学上讲，某一个物体对另一个物体“做了功”，即进行了“操作”。此操作的对象为“气”，“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普遍的一个概念，无论将它表达为“物质”还是“精神”、“场”还是“能量”等等都不能够尽意。气、元气、怒气、节气、运气、勇气、中气、邪气、气质、神气、阴阳之气、肾气等等，从气和其它字的的丰富复杂的组词用法中，可以得到启示，“气功”所说的操作的对象“气”是一个泛指。此操作者能够占有的并不是操作的对象，操作对象相对于操作者是外在的，操作者能够占有的是操作的方式。在此操作的方式中，自觉的注意力是最基本的方式。

　　关于气功，下一个定义是很困难的。就像我们每个人大概地知道“科学”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据说关于“科学”的定义不下几十种。但我们只要提到科学，首先想到的是逻辑和数学，这是一个逻辑上能够自洽和数学结合起来的说明事物的方式。我们提到“气功”，首先应该想到的是“自觉的注意力”，通过此，而能大概的对气功有一个明白。

　　问：用一句话来概括气功和宗教有什么不同？

　　答：气功是对佛教道教派曾经提出的问题进行重新的价值判定，吸收并且扬弃，其中有时代的特征。

　　问：时代的特征？

　　答：我们所说的现代气功和佛教道教以及以往的气功有很大的区别，这个区别通常不被人注意到，那就是有了科学的内涵。在新中国成立前，虽说也有“气功”这个词汇，但并没有被广泛使用，气功的思想散在各派之中。新中国建立后，刘贵珍提出的气功概念被广泛传播，有很多知识分子加入其中，在其中尤其是一些科技工作者加入到这个研究中来。正是由于这些知识分子加入其中，才使气功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内涵，使之出现与传统气功不同的一些细微差别，这些细微差别不是技术上的，是解释上的。这就是时代的特征。

　　举个例子，对待性生活的态度上。佛教道教基本上持有一种禁欲主义的态度，而气功则吸收的是医学上“节欲”的态度，是为了治疗疾病而练气功还是为了养生而练气功，如果是前者，那禁止一段不长的时间。如果是后者，只强调既不放纵也不压抑的态度。这就体现出两个不同时代的差别。前者是农业社会下对待性有禁忌的恐惧，所谓“万恶淫为首”，后者则是工业社会下消除了性禁忌恐惧的反应。

　　由于我国国民科学知识以及素质有待提高，而在旧时代的一些沉渣时常有借助气功有浮起的现象，而使这个特征若隐若先。但五十年之后甚至在十年之后，将会看到这个区别会非常明显。

　　从时代的特征来看，气功是高于宗教而不是低于。

　　问：为什么说气功要高于宗教？

　　答：笔者要强调一点，佛道是农业社会下的产物，而气功继承了佛道的精华而活在当前工业社会下。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出版过一些治疗疾病的气功书籍，这些书籍较严谨些，但不够深入，很多问题没有提出也没有回答。道教佛教中的学说，比较深入，但不够严谨，佛教比道教要精微些。但两者都有比较粗糙的感觉，朱熹评论佛教“佛学只见得个大混沌底道理，至于精细节目，则未必知。”

　　这“精细节目”，在农业社会之下，是不可能解决的，惟有在工业社会下，才能解决。气功正是有了科学的内涵，才能继续顺着这条路，将能解决更多的问题。如：佛教中有所谓的禅定，将禅定的各层加以性质化，初禅什么性质、二禅什么性质等等，佛学用自己的说明方式加以说明。但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如果一门自然科学没有数学加入其中，即没有量化，则不能算作自然科学。在工业社会下，今后，不但能性质化，而且能量化此禅定，定量的意思是说能够对人体建立数学模型而定下量的数值。

　　从组织形式上讲，气功是一种教育学，能建立起学校、研究所，而佛教道教只能采用打游击的方式建立起道观、寺庙。

张正写于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