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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在另一则神喻故事中把人的心灵分成三个部分:激情欲望、节制理性和神意美德。前两者好比两匹奔驰的烈马,相互冲突,彼此约制,第三者则是一个高明的驭手,协调它们,驾驶着这辆心灵战车奔向美好的天国。激情欲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他要追求,要创造。这追求和创造是绚烂辉煌的,也是酷烈可怕的。他在追求之中必要进行破坏,他在创造之时必然带来毁灭,他的每一种高尚品质与非凡能力后面都藏着一个贪婪心性和凶狠面目,一旦它们跳出来,就可以把神话的自然乐园颠覆为险恶的野兽世界。希腊的神祗个个光彩夺目,可是他们不也经常表现出令人吃惊的丑恶,宙斯的强暴放荡,赫拉的嫉妒成性,阿波罗与阿尔蒂弥斯残忍到以随意射杀一个母亲的所有孩子为快意乐事,阿芙罗狄特竟会为自己儿子的女友的美貌而大动醋意,对她横加残害,……他们是人们寄托了无限美好希望的理想神灵,他们也是人们暴露出卑劣丑陋根性的魔鬼化身,他们是人性之中神性与魔性的完整结合。他们是自然的,但是他们必须受到理性的节制,为了进入一个稳定和谐的文明社会状态。这个社会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犹如孩子在成长中必须接受知识的教育来约束他的顽劣根性,激情和欲望在泛滥成灾之时就要受到一定的节制。这种节制同样源泉于爱,一种理性的爱。神话时代的希腊英雄激情澎湃,舍生忘死,在战场上酣畅淋漓地角逐他们梦想的光荣与幸福;理性时代的希腊哲人则沉思静穆;离群遗世,在学园中孜孜不倦地求索宇宙人生的本原和真谛。英雄们以得到至美为莫大幸福,哲人们以发现真理为最大快乐。当帕里斯拨动迷人的琴弦,沉醉于海伦的怀抱中时,他们忘记了一切,一切都匍匐在他们两人的激情之下。他们高高在上,无比幸福,看见了那个光明灿烂的世界。他们失去了自己。当泰勒斯在海边漫步,把水当作世界本原时,他看见万物都从它流出,万物都流向它,万物都在它之中流动,他感到他和万物,和水融成一个整体了。他发现了他自己,他发现了整个世界,他把一切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能不感到无上的快乐吗?他和帕里斯们相会于那个最高的世界之中,得到了最高理性,就可以控制一切,支配一切,这不也是需要一种炽烈的爱欲才能达到的吗?只是这种爱欲是对那激情的一种限制,要把它限制在最好的范围内,它就能向世界展现最好的样子。因为爱这个世界,所以要使这个世界变成最好。但是这种限制并不总是绝对真理,当它从最高理性的世界走下来时,就露出了自己的缺欠。泰勒斯的水并不一定是世界的本原,他这样认为甚至可以被看成是简单可笑、不可思议的,就像帕里斯与海伦的爱情走出两人世界后遭到痛诋非议,谴责嘲笑,而他们也的确给他人造成了巨大伤害。理性节制与激情欲望一样会在它最好的范围之外产生不良的效果,正如知识教育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过多的管束和灌输却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它给孩子的心灵和肉体都戴上沉重的枷锁,使他们不敢哭,不敢笑,不敢提出自己的合理的要求,他们的天性、创造性、生命活力就被扼杀在这样的沉重理性中,成为理性、道德、规矩的奴隶。当理性走到尽头时,就会变成一种专制,一种把自己当作是最高真理而试图统治一切的绝对专制。希腊历史结束于追求世俗理性而造成的个人主义专制,中世纪结束于追求上帝理性而造成的神权主义专制。当理性之欲和激情之欲一样把历史推到最高处时,就把历史推到了尽头,需要有一个新的开始。这个开始要冲破过度理性造成的桎梏,要打倒相对理性把自己作为绝对权威而形成的蛮横专制,就如破除中世纪在上帝名义下建立的人造神权,现代社会中由科学技术、意识形态构筑的理性暴政。它要以人类的自然生活反对人造的理性枷锁,它要把人类最初的激情唤回,像唤回古希腊的神灵一样,以这新生的激情之爱在被人类从前的爱欲之火无情毁灭的荒原上重建世界,进一步创造世界,犹如基督教在罗马废墟上燃起博爱的福音,犹如路德在天主教的腐尸上疾呼自爱的权利。它制约了理性,没有灭绝理性,而是使它复活,使它回到自己最好的范围内,形成一种新的理性,反过来帮助激情,使它不是泛滥肆虐、为所欲为,如希腊晚期个人欲望极度膨胀,象巨兽一样把城邦、社会、历史一起吞噬的可怕情景。因此柏拉图提出了美德(virtue)来制驭人类的情欲物欲,这美德是人类的生命之爱冲到顶峰时发现的真理世界,它像神灵一样高高在上,它是最高的理性,也是最高的激情,是二者的完美结合。它决定其它一切理性与激情,并可以化成世间的道德理性和自然激情,使它们相互制约,相互牵动,完成人类的心灵之旅,天路历程,直至无尽的永恒,它就是人类心灵之车的神明驭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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