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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王国是生命的最高点,是历史中最光彩闪耀的时代。它是希腊神境、宗教天国,是人类最美好的想象汇成的,最热情的创造建成的世界。在那里激情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像蓝天白云、红日明月一样美好,是希腊神话中那些神祉们热烈动人的故事,是人类心灵最纯真的展露。它呼唤自然人性,抨击理性、文明、世俗道德礼教的束缚,那是对生命的异化,对爱的异化,它们本来是促进生命,维护爱的,但发展到一定时候就变成了一具枷锁,一种压迫。希腊理性和文明到最后变成一种夸夸其谈、浮泛无聊的诡辩,一种精巧纤弱、矫揉造作的装饰。希腊哲人们对智慧的爱被扼杀在诡辩家的伎俩中,希腊英雄们的热烈激情、纯真天性被束裹在文明的绣衣锦袍,血腥屠杀,阴谋狡计中,它失去了活力,它不得不消亡。爱,造就了它,爱也毁灭了它,但是爱还要拯救它,再创它,完造它。基督的爱从理性和文明的废墟上升起,它弃绝理性造成的隔阂,它蔑视文明的浮华,它要呼唤的是人与人之间最自然、最亲切的感情,是人类心灵的质朴之情。它和蔼、温暖、宽广,是基督对病人的抚慰、对弱者的同情和鼓励,是人们之间的相互关心和帮助。它也热烈、激昂、执着顽强,是基督诚恳传道的声音,是他蔑视世俗,打破陈规陋法的行动,是他和成千上万的信者受难殉道、死而无悔的虔诚之心。他们的生命从这种爱之中升起,升华在上帝的怀抱里,在那里达到生命的最高处,在那里找到失去的另一个自我,融成了一个整体,犹如希腊人要追求的希腊神灵一样完满自然,与柏拉图精神之爱的高贵境界同在一个王国。这个王国也是理性的王国,它享有最高的理性,又有哪一个人的理性可以和上帝的理性争辉媲美呢?人在上帝面前常常是偏狭、盲目、愚昧的,他试图用自己的理智来解释世界、把握世界,结果往往显得愚陋可笑。因为他所理解所掌握的世界只是无边广大世界中的一部分他得到了部分,以为得到了全部,必然显得偏执可笑、无知而被抛弃。他必须通过对上帝的爱去达到那个绝对的理性王国,然后在这爱之中他的理性才和上帝的理性统一起来,服务于它,向它靠近,分享它的光辉,成为它的光辉。这种对上帝的爱也就是对理性的不断探求、无尽的探求,因为上帝的理性是无穷无上的,它永远在人类之上,吸引着人类。因此中世纪的神学和希腊的哲学一样,追求的是对世界本原的理解,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永恒真理,为这可以奋不顾身、以身殉道,在它们之中燃烧的是对世界之爱、对真理之爱的炽烈火焰。这种爱之理性、爱之烈火必须不断上升,当它停滞在一个地方,就僵化、凝固、变成沉重的枷锁,当神学变成教条,上帝的理性落为世俗的权威,那种对上帝真理的爱就异化了,异化成了对偶像权威的爱,从对人类的博爱变成了对个人的自爱,从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落到了一个狭窄、阴暗自私的角落里,并由自私自爱而发展成对他人的嫉恨迫害,原来那种炽热的上升力量变成了狂热的堕落力量。要打破这种异化,就要打破这个偶像权威,再次用爱之烈火焚毁它、融化它,让它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上升那个无边广阔的世界中去。路德的激情之火烧毁的就是这个异化的旧世界,开辟了一个让人类重新热爱和追求的新世界。这个新世界把对上帝的神圣之爱还原为人间的世俗之爱。那种至高无上的精神之爱本来就是从人类的自然心灵中生出来的,它并不排斥肉体的欲望,它只是要不断超越肉体之欲,使她不停留在淫乱放荡,也不变得专横强暴,而是清新、奔放,充满自信和希望。路德说“因信称义”,就是要建立人对自己的信心,对自己心中的那个上帝的信仰,而不是对教会的偶像权威的顺从。前者是在后者之上的,后者是前者进步的代价和阶梯。对上帝的爱就是对人类的爱,对人间生活的爱,而不是爱那个虚伪的人造偶像,那个貌似圣洁而实则充满恶欲的腐败教会。彼得拉克要求人的光荣是要求人欲之中被压迫被禁锢的美好自然的那个部分,这个部分要推翻恶欲的专制,让人性的光辉放射出来,升华为真正的神性光辉。这个爱克服了自身的异化,使激情和理性同时得到新生。宗教的神圣之爱从世俗教会的尸体中挣脱出来了,它再一次以藐视世俗的目光、横扫世俗的勇气、跳到世俗之上,把自己从网罗中解放出来,用生命的力量冲破死去的躯壳。这力量来自从前所有爱之火焰的凝铸,是那爱之烈火上升到灵魂的最高处迸发出的生命欲望。路德的烈火焚毁了旧世界,他的力量是对上帝的挚爱中来的。挚爱,要打破一切违背它的美好愿望的阻挡,无论那阻挡的力量多么强大,它总是比不过神的力量,比不过人类追求神圣的力量,前者在后者面前显得多么渺小,它违背了后者,就要被弃绝。爱之力量要踏着它的躯壳去塑造新生命。这新生命充满了激情和理性,他用激情冲破了世俗理性的破屋,他又要在欲望的原野上重建理性的道德,这道德理性正是从他的生命激情中生出来的,是从他生命激情达到的天国中降落下来的,它给人以节制,它把握整个世界,它的真理性正是来自那个至高无上的神圣理性。它使人在发现世界、掌握世界的自由中把自己与伟大的自然和创造自然的神灵合为一体。追求这种理性需要热情和勇气,需要对神圣王国的信仰,这神圣王国不仅在宗教的天堂了,它在世俗的人间,在大自然无穷奥妙规律支配的世界中。从中世纪神学贵妇役使下逃离出来的科学像个自由奔放的小姑娘一样做着她想做的事,去探索自然,去爱,爱一个人,并从这个人爱整个世界。她的热情现在可以把整个世界都融化,她的理想、她的追求、她的幸福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业,一切都应该听命于她,为她让路,增加她的幸福,她的道路就是一切的道路,她的命令就是一切的命令。她不仅得到快乐,而且富有理性,一切思想和行动那么符合自然法则,或者说自然法则都恭从于她。因为她热爱自然,从这爱中就发现了自然的无穷奥妙,把握了它,驱动了它。她有时候是任性胡闹的,但更多的时候是让人感到自由快乐、魅力无穷。她在这种爱中不断增加着自己的美,她摘取自然的奥妙不断丰满着自己的身体,充实着自己的心灵。她的热情越来越高,她也越来越富有理智。世界的美不断向她展现,世界的规律不断被她把握。在诗意的春天里她用敏感的心灵亲吻着自然的精灵,拥抱着这些精灵流动充溢的四季,成为智慧和善的化身。科学本来就是理智而又美好的事业。先于牛顿草创天体运行三大定律的开普勒曾说,天王星啊,现在多么需要一段伟大的音乐来为你伴奏。那些热烈追求科学真理,达到那个真理的人的眼睛看到宇宙运行的规律就和音乐的旋律一样优美,他们看到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神明睿智世界,里面有泰勒斯的水在潺潺流动,包融万物、运载万物、滋润万物,万物都从它之中化出又化入。有帕里斯的竖琴之声叮咚作响,把人带入玄妙神奇之境,在那里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得到了心中的一切,他的爱人既使他忘记了整个世界,又给予了他整个世界。科学啊,它就是要揭示人类心中的无穷奥妙,让它喷涌出来,化做纷繁丰富、千姿百态的伟大自然,它探索人类和自然,怎能失去自然?它与诗与艺术同属一群瑰丽的神灵,这缪斯要把人类带入她们生活的仙境,用她们的歌声不断唤起人类永恒的爱,不断召唤人类去开辟创建幸福的居处。这科学理性的世界包含了多么丰富的激情啊,它要追求至高无上的真谛,它要反叛异化理性的权威,这追求、这反叛包含着对人类和真理的爱,在这激情之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崭新的理性世界,在这爱之中激情和理性融为一体,融入那个时时处处都能闪现的至高无上的神意美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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